賀方：媽媽，請你抱抱我

寶寶（化名）是一個7歲的男孩，我接診案主中年齡的一個，媽媽帶著來的。

媽媽說，寶寶總在學校發(fā)脾氣，老師無法管理，讓家長去陪讀，我已經(jīng)陪讀一周了，不知道這種陪讀的日子還要持續(xù)多久，更不知道寶寶什么時候能夠改掉亂發(fā)脾氣的毛病，成為“別人家（表現(xiàn)好）的孩子”。班主任說覺得寶寶有心理問題，建議我們帶孩子看心理醫(yī)生。

寶寶是一個眼睛大大、皮膚白白，嬰兒肥還沒有完全蛻去的孩子，虎頭虎腦很是可愛，讓人忍不住想去摸摸他，不由自主叫他“寶寶”。

寶寶得知我是心理醫(yī)生后，很主動地談起了他的煩心事：“阿姨，聰明沒用，所有人都說我聰明沒用，都說我怎么都改不了，那我上學還有什么用呢？所有人都說我不好，我希望我能做得非常好，但是總做不到，我就很生自己的氣。我的氣發(fā)不出來，我好難受??！我在家不敢發(fā)泄，因為媽媽爸爸會打我。我在學校憋不住了，就發(fā)脾氣、打人、哭鬧、撕書等。老師告訴了媽媽，回到家媽媽就揍我，說我是個傻子。我想問爸爸媽媽，為什么你們打我可以，我自己打自己就不行呢，難道這不是一樣的嗎？我想把自己的腦子打傻了算了。他們（爸媽）說我沒有實際行動來改正錯誤，我想知道一家人在一起抱一抱不算行動嗎？”我很驚訝，一個7歲男孩居然可以如此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感受。

交談中，寶寶不住地嘆氣，讓我很是心疼。嘆氣的背后是什么呢？我嘗試著問他：“你總嘆氣，是不是不開心?。俊彼f：“是啊，我天天都不開心。我想看電視開心一會兒，媽媽說我自私，我想自己在屋子里呆一會兒，爸爸媽媽也不同意，他們還不讓我去他們的房間，說懲罰我，我想知道，這不是我們?nèi)齻€人的家嗎，為什么我不能進呢？”寶寶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，仿佛有了力量：“阿姨，爸爸媽媽讓我保證在學校表現(xiàn)好，可是總有人招我，一招我，我心里就冒火，我想憋著憋著憋著，可是我憋不住，我不知道該怎么辦？我沒有辦法啊！”寶寶無助地吶喊著、撕扯著自己的頭發(fā)。

一個剛7歲的孩子，就已經(jīng)形成了“我不好，怎么做都不好”的自我意識，他努力畫畫、努力背課文，那樣就可以得到大人的肯定，他就會覺得“我有能力”，可是每當他達不到自己的要求時，或者老師沒有表揚他時，就觸碰了他“我不好”的核心信念，他就會出現(xiàn)焦慮、憤怒的情緒，然后出現(xiàn)哭鬧、毀物等“問題行為”。因為他的“問題行為”嚴重影響了課堂秩序，所以又被老師和家長貼上“你就是不好”的標簽，他對自己的負性認知再一次被強化了。聽著寶寶的講述，我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(huán)模式圖。

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“問題行為”是寶寶緩解焦慮、憤怒情緒的一種方式，而憤怒情緒產(chǎn)生的原因，是對自己的負性評價（“我不好”）。一想到他從7歲起就要去“超越自卑”，我就很心痛。

我問寶寶：“你覺得做些什么事可以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呢？”他起初是否定的，說做什么都不可能讓心情變好了。我進一步引導他：“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，做什么事心情就會好起來了？”他想了一下說：“如果媽媽抱抱我，我的心情就會好些，可是媽媽已經(jīng)好久沒有抱我了，那天還把我的腿打紫了?！睂殞毧蘖似饋?，坐在其身后的媽媽也泣不成聲了。是啊，哪有媽媽不愛孩子的呢？只是天天被老師傳喚、陪讀，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。

我把媽媽請進治療關系中，讓寶寶坐在媽媽腿上，繼續(xù)和我“聊天”。寶寶一下子摟住媽媽的脖子，像小寶寶那樣和媽媽親昵起來，然后一邊親媽媽一邊哭著說：“媽媽，對不起，我總讓你生氣，我一定改，媽媽，對不起?！蔽业难蹨I也不禁流了下來。

母子倆抱過、哭過之后，我們這一次的治療也結束了。我問寶寶：“心情是否好些了？”他說：“好一點了。”但是他又強調(diào)說：“阿姨，我再說一句，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心里的氣，我沒有辦法。”我說：“孩子，阿姨聽到了，你媽媽也聽到了。阿姨知道你一直在努力，我們一定能夠找到辦法的。你是我見過的7歲男孩中會表達自己的孩子，你真棒！”

經(jīng)過這次治療，媽媽對寶寶有了更多理解，不再一味責怪、批評他了，讓孩子感受到媽媽依然是愛他的。

之后的兩次治療中，我進一步讓孩子看到了自己的想法對情緒和行為的影響，幫助他建立自信，讓他看到自己的優(yōu)點，放寬對自己的要求，讓他知道，自己依然是很好的。同時，我讓他認識到，“問題行為”是要改正的，否則就要接受懲罰，而他每有一點小小的進步，媽媽都會表揚他、抱抱他。

經(jīng)過3次治療，孩子逐漸回到“正?！钡能壍溃瑡寢屢膊挥迷偃ヅ阕x了。

（賀 方）